俺没看见米德太太.厨娘说米德太太在给费尔洗身子,要赶在北方佬到这里之前把他安葬好,厨娘说媚兰小姐要是痛得不行了,只消在她床底下放把刀子,就会把阵痛劈成两半的.”
思嘉听了这些毫无用处的话,气得又捧她了,可是媚兰睁着那双鼓胀的眼睛低声说:”
亲爱的,北方佬来了吗”
”
不,”
思嘉坚决地说.”
普里茜就会撒谎.”
”
是的,太太.俺就是这样.”
普里茜急忙表示同意.
”
他们快来了,”
媚兰低声说,她没有受骗,便将脸埋在枕头里,但声音是捂不住的.
”
我可怜的孩子.我可怜的孩子.”
歇了一会儿又说:”
啊,思嘉,你得带着韦德一起离开.你别待在这里了.”
其实媚兰说的也就是思嘉一直想着的事,可是思嘉听见她说出来反而恼羞成怒了,仿佛她内心的怯懦已明明白白地流露在脸上,被媚兰看透了似的.
”
我并不害怕.别傻了.你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.”
”
反正我快死了.你走不走都一样,”
接着她又□□起来.
思嘉像个老太婆似的扶着栏杆慢慢从黑暗的楼梯上摸着走下来,生怕不小心跌倒了.她的两条腿像铅一般沉重,她又疲劳又紧张,一路直哆嗦,同时因为浑身是汗而在不断地打冷战.她十分吃力地摸到前边走廊里,在顶上一级台阶颓然坐下.她背靠着一根廊柱斜倚在那里,用颤抖的手解开胸衣当中的扣子,让胸衣半敞着.夜色黑沉沉,温暖而柔和,她侧身凝望着它,迟钝得像头耕牛.
一切都过去了.媚兰并没有死.那个像小猫似的哇哇叫的小崽正在普里茜手里接受头一次洗浴.媚兰这时睡着了.以经历了这样一场梦魇般的剧痛和对接生程序一无所知,以致害多利少之后,她怎么还睡得着呢她怎么没有死呢思嘉知道,如果是她自己经受了这样一番折磨,那一定死了.可是事情一过,尽管她已虚弱得奄奄一息,媚兰居然还能声说:”
谢谢你了.”
思嘉是俯身侧耳才听见的.后来她就睡着了.她怎能睡得着呢思嘉忘记了自己生完韦德之后睡着过.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.她的脑子已成了真空;世界已成了真空;在这漫无尽头的一天之前不曾有过生活,在这以后也不会有......只有......酷热难熬的夜晚,只有她那粗嘎疲倦的呼吸声,只有从腋窝到腰.从臂部到膝盖淋漓不息的,模糊冰冷的汗水.
她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从均匀响亮转为痉挛性的抽泣,但她的眼睛是干枯而火辣辣的,仿佛它们再也不会流泪了.她缓慢而吃力地抬起身来,将沉重的裙裾拉到大腿以上.她同时感到又冷又热又模模糊糊,而微微的夜风吹在四肢上却爽快得很.她模糊地感到,如果皮蒂姑妈看见她斜躺在这前廊上,裙子撩得那么高,连内裤都露了出来,不知要怎么说呢.不过她不管它.她什么也不管了.时间已停滞不前.现在可能刚过黄昏不久,也可能已经半夜了.她不清楚,也不去管它.
她正要阖眼并感到睡意渐浓时,忽然听见楼上走动的脚步声,心想”
这可能是该死的普里茜吧”
.在黑暗中过了不知多久,普里茜来到她身边,得意地唠叨起来.
”
思嘉小姐咱们干得不错呢.俺说俺妈也不会比这再好了.”
思嘉睁大眼睛从黑暗中望着普里茜,因为太累才没有呵斥,没有责骂,没有数落普里茜的过错......她对自己并没有的那种经验的吹嘘,她的恐惧,她那笨手笨脚的忙乱样儿,她到紧急关头的手足无措:不是拿错了剪刀,就是把水盆里的水溅得满床都是,甚至还失手把新生婴儿跌落过呢.可现在她倒是吹起牛来,说自己干得多么好了.
可是,北方佬还要解放黑人呀!不错,北方佬是受他们欢迎的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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